拉板车的汉子

李立山

从市区搭公交车到位于城郊结合部的终点站下车，离我要去的那户人家的村子，大约还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不久前我来过这里一趟，也是为同一件事情而来，但事情还没有办好，需要我继续努力去游说。虽然不时的有的士经过，我想，我还是步行去吧。一来需要再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二来也顺便欣赏一下这初春的田园风光。

      这已是傍晚时分。白天的天气晴好，只有些微的薄薄的白云在碧空里飘渺。已有好多时日没有见到这么好的天气了，明媚的阳光已让人感到了春天的丝丝温暖。心情也象云雾飘散似的开朗了许多。而这时，西边的落日快要接近远处逶迤的山巅了。落日的余辉，淡淡地洒向邻次栉比的城市高楼，洒向这静谧的村庄。路边菜农们的菜地，绿油油的生长着一些蔬菜，田埂上有三三两两的菜农，正挑着菜担往家赶。田埂和路边初生的小草正焕发着苏醒后的蓬勃生机……

      沿路边悠闲地走着、看着，当目光望向路的前方时，我看到前面有一个中年汉子正弓着腰吃力地拉着一辆载满货物的板车。其实，当我欣赏田园风光的时候，似乎看到了有这么一个东西在前面晃动，只是没有在意而已。我跟着这辆载满货物的板车往前走着。板车上用编织袋装载了十几袋可能是从城里收购的各种废品，没有扎紧的袋口裸露着各种废品的名称：有废纸箱、旧报纸、易拉罐、塑料瓶，还有些废钢筋、钢管等等。板车装载得象一座小山似的。不时的有各种车辆从旁边飞驰而过，卷起的些许烟尘，在斜阳的余辉中慢慢飘散。

      当我试图走的快些，准备超过这辆拉着废品的板车时，我发现拉板车的汉子迈起步子总有点异样。他每前进一步都非常吃力。异样的走路姿势，引发了我的好奇心。我走近一些，仔细地观察他拉着沉重板车而用力迈步的腿。这使我想起家乡的表姨，她因为小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至今走路都是一踮一踮的。我突然明白，这位拉板车的中年汉子，竟然也是一位小儿麻痹症患者。他那异样的步伐，竟是两条长短不一的病腿造成的。十几袋沉重的废品把板车的轮胎压得扁扁的，鼓凸的触地点象要爆裂似的。板车在他的拉动下，一点一点地朝前挪动着、挪动着。看着他用残疾的腿，拉着沉重的板车，拉着生活的重负，我忽然萌发了恻隐之心……

      这是一个多么顽强的人啊！残疾的腿没有使他志残，生活的重负，没有把他压垮。也许他没有多少文化知识，可他仍然凭着自己的微薄力量顽强地生活着、付出着。背负家庭与自身的双重重负，顽强地向人世讨生活……

      他终于停下来，靠在翘起的车把上歇息着。因为他，我并没有急着赶路。站在不远的地方打量着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矮壮，黝黑的面孔散布着一些深深浅浅的皱纹。那是无情的岁月刻刀给他留下的印痕。已显花白的头发蓬乱着，饱经沧桑的眼睛，并没有在意我的存在。他的目光安详而坚定。我惊异，他竟然对自己的处境没有怨言，也看不出他有丝毫的气馁。

      他从耳朵上取下半截香烟，摸出打火机将烟点燃，猛猛地吸了几口，非常享受地吐着烟雾，烟燃到了手指，他看了一眼，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又狠命地嘬了两口，徐徐地吐出青烟，然后将烟蒂甩在脚下，用那条残腿捻灭了烟头。他把衣袖朝上挽了挽，仿佛要和不幸的命运搏到底。他从车把上抓起粗大的拉车绳，套在了肩上，用整个身子的力量使劲地压下车把，开始拉车。他狠劲地拉了几下，没有拉动板车。那条好腿，拼命地向后蹬着，腰弓得象一张犁。我正想上去帮他推一下，只见他把套绳换了个肩，又弯下腰来拉车。这次他换了个方式，左一下、右一下，晃动着、摇摆着使劲地拉，终于板车被拉动了。我深深地被他的顽强精神所感动。他向着不幸，向着艰难奋力地讨着自己的生活。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吃力地朝前拉着。我并没有主动上前帮他推车，而是若有所思的跟在他的装满废品的板车后面往前走着……

      前面出现了一段小坡路。他费力地拉到半坡，却怎么也拉不动了。向后滑的板车和他弓身向前拉的残体，就那么僵持着。如血的残阳，把金色的光线洒向这座凝固的雕塑，构成了一幅多么震撼人心的剪影。这是力量与重负的较量，是奋进与退缩的较量！那股执着向上的精神，深深地震撼了我空寂的灵魂。此刻，我再也没有迟疑，赶忙跑上前去，使出浑身的力气，推动这座凝固的雕像，推动这艰辛中的生活之舟……

       在我俩的齐心合力下，板车终于驶上了坡路。残疾的拉着板车的中年汉子，停下载着废品的车，转过身来朝我微微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比一声“谢谢”令我明白了世间的许多。他转身又拉起板车。前方是一段缓缓地下坡路，坡底有一家废品收购站……

       这天傍晚的这一幕图景，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想，假如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遇到不幸，遇到艰难，不是也很需要这位拉车汉子的顽强向上的毅力吗？假如遇到自己无法超越的“坡路”时，不是更需要周围的人拉我们一把，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朋友，你说呢？……